追寻的道路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标题中没有确切说追寻的具体内容，因为事实确实如此：我们不知道我们究竟在追寻什么，但我们却又总是行进在追寻的道路上。如果我们不知道未来究竟如何，继续前进会是一个好的思路么？我们的过去真的比我们的现在更糟糕么？还是我们刻意地忽略了过去的种种痛苦以证明某种观点呢？我们的未来真的比我们的现在更好么？还是我们有意挑选了未来的种种可能以否认某些看法呢？

前进还是后退

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一个很大的问题需要一个更大的数据集来回答，但这样一个数据集采集起来困难，维护起来困难，应用起来更困难。

一个决定对于我个人的发展有何影响？对于我的家庭有何影响？对我身边的人有何影响？那些不在我身边但我又关心的人会被影响么？我不关心的人，他们的感受需要被照顾到么？我连第一个问题都难以回答，更何况之后的问题。这还只是在一个个人尺度上，一个更低维的问题上，我们都已经无法收集足够的数据并筛选出合适的特征给出解答，更何况国家问题。

但我们总是可以将更高维度的问题投影到更低维度上，从一个切片中观察一个变化，并给出这个变化的梯度。这个梯度并不一定是处处为正的，从而导致不可避免的分歧。从一个方向上看，这是顺应时代发展所做出的必要变更；从另一个方向上看，就成了开倒车；再换一个角度，就成了「关我屁事」和「关你屁事」。

帕累托改进在一个足够大的群体内是不可实现的，总会有少数人因变更而受到不利的影响。一个变更能够做到不使群体内的任何人受损已经非常好了；有人还能从中受益那简直是不可多得的优化。

现在就是末世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时代，这是愚蠢的时代；这是信仰的时期，这是怀疑的时期；这是光明的季节，这是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人们面前有着各样事物，人们面前一无所有；人们正在直登天堂，人们正在直下地狱。

《双城记》查尔斯·狄更斯

在前进和后退之间，站住不走，是一个选择么？

或许从来就不是。因为中立派是最不受待见的一派——他们是什么都不做、只和稀泥的老好人；是摇摆不定、随时改主意的墙头草；是见风使舵、投机倒把的混子。现在就是灾难降临之日，要么做出改变，要么就死在这里。

现在就是末世，就是灾难降临之日。你现在必须表态：跟紧我们，或者成为敌人。

没有通向真理的光明大道

——甚至真理可能并不存在。

有这么一个设想：假如有一天，谷歌（或者任何一个你喜欢的科技公司、政府或其他实体）发明了一个真理鉴别算法，一个可以断定一个陈述是否是客观正确的算法；这个算法学习了人类现存的所有的知识，对于各种输入总是能给出正确答案。（当然，尚且不包含在人类知识库内的问题不能回答。）同时，谷歌开源了这个算法、训练方法、已经训练好的模型、数据集、API 等等内容，所以任何人和任何组织都可以复现结果、将模型部署在自己的设备上甚至为他人提供服务。

这个算法被发明之后，谷歌就把它接入到了搜索和视频业务中。所有的伪科学内容、所有的假信息，统统都掉到了 10 页开外；各大社交网络也接入了这个算法，所有的阴谋论、反智言论，统统都被标记并且被限制分享，或者干脆被删除。净网大成功。

现在，这个算法输出了一个解答：[插入与你的核心信仰严重冲突的答案]。突然之间，你发现自己所一直相信的东西是假的，你的核心价值观被这个算法认定为是错误的。你会选择怎么做？一是选择：好吧，或许一直以来我相信的东西是错误的，我现在要纠正我的想法；二是选择：这一定是算法出错了！我要反抗！

你可能已经知道，上面这段来自 Tom Scott 在英国皇家学院的演讲 There is No Alogorithm for Truth.

没有通向真理的光明大道，即使我们觉得凭借着科技的力量可以解决这个问题。诚然，对于自然科学，通过更精密的仪器、更优秀的手段和更精确的理论，我们可以逼近真理；但对于社会来说，它不接受一个二元的答案，因为非黑即白不是人类事务的特征。没有任何一个体系是普遍适用的，它们总是有着这样或那样的缺陷。

没有真理就创造真理

人类事务没有非黑即白，那么我们可以不再关心具体的人类事务，转而关心抽象的人类事务或者其他的什么事情——比如自然科学或是数学。

如果人类事务是没有真理的话，我们就放弃对于具体的人类事务的研究，转而考虑更简单的一些内容，比如构建一个更为理想化的体系，并给出在该体系下会发生的一些事情。

这种行为和数学很像。我们自己定义一套系统，并推演出这套系统的行为。诚然，这套系统不一定会反映现实世界的任何行为，但是研究这套系统很有趣——你可以做出假设、制定规则、赋予现象的意义。你可以以上帝的视角去观察自己的造物，看它们演化。有些时候演化的结果可能出乎意料或者很有趣，值得分享给其他人。

如果我们没法追寻真理，那么我们可以创造属于自己的「真理」。但这个游戏最好不要玩得过火：你要一直明白这只是一个游戏，它不是现实。游戏里面的任何现象仅限于游戏本身，你不能用游戏里的现象去套现实——哪怕，游戏内展现的现象是帕累托改进甚至可以让整个世界直升天堂；或者是最可怕的、超越所有人类之恶的活地狱。

所以又如何呢

在考虑到任何事情在大尺度上都没有意义的情况下，不禁想问：所以，又如何呢？上网是为了找乐子，是为了消遣；不是为了给自己找罪受。如果我没法改变别人的想法，那我为什么要给自己找不愉快呢？眼不见为净不好么？

一个足够大的平台必然会充斥着对立、矛盾和纷争。人类的思维已经在这条道路上演化了数千年：一个东西要么是朋友；要么是敌人。这种二元对立的思想指导了我们走出蛮荒时代，但不会再继续帮助我们走得更远。我甚至需要有意识地和这种思想去抗争才能避免矛盾的进一步激化。

或许这是因为我们最终是相信有一个「正确」的答案。我们在追寻「正确」，无论它意味着什么。有了「正确」就会有它的对立面，而任何偏离「正确」的必然属于对立面。「别人是错的」这件事导致了「敌我」关系的形成——他是错的，我怎么可能是错的呢？我要「纠正」他！

但我们已经知道：人类事务不是非黑即白的；太多问题根本就没有一个所谓「正确」的答案。「求索」的对象究竟是什么？甚至我们所追求的是否真的存在？我们所追求的，是否是和「在网上纠正别人的错误」一样无意义的东西呢？

无论如何都继续执行

矛盾是人类事务的原语，妥协是人类交互的原则，失意是人类感情的根基。

我们要知道一切，然后问题就解决了；我们要毁灭一切，然后问题就解决了；我们要忘记一切，然后问题就解决了；我们要获得永生，然后问题就解决了；我们要和所有人在一起，然后问题就解决了——但就算我们都做到了，我们还是没有解决自己的问题，因为事情就不是这样办的。

and then we'll be okay, exurb1a

问题不会解决的，因为问题本身，并不存在。

我们会不可避免地后悔、不可避免地厌恶现在、不可避免地去构想一个「更好的世界」。我们花了几十年的时间去表述一个理想，但又花了几十年的时间让构建理想的努力全部白费。只有傻子才会去追求一个连边都摸不到的东西。

尼安德特人 (Neanderthal, Homo neanderthalensis) 和人类曾经处于同一竞争位，他们也会制造和使用工具，甚至也会使用火；他们也有自己的文化，甚至知道为同类安排后事。尼安德特人却只在欧洲一带活动，尽管他们也会制作船，但他们遇到海洋之后就会停下；人类，则几乎是近乎疯狂地在探索。我们不知道早先人类为什么会选择出海——或许是因为要逃离天敌；或者要寻求一片更适合他们生存的土地；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或许只有愚者才会踏上一场未来难料的旅途，但最终是人类存活了下来，而尼安德特人灭绝了。

乱曰：已矣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