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自然还有后半句——死后自会长眠。
但显然这不是一个好主意。或许今天我可以通宵码字,但我绝对撑不过明天中午。睡眠,尽管看起来是一个很浪费时间的活动——毕竟一天的三分之一都在睡觉,却是不可避免的。或许你可以尽力压缩睡眠时间,但随之而来的就是疲倦、乏力、思维迟钝。对于程序员而言,得不偿失。
尽管得不偿失了,997 甚至 9X7 却依然是科技公司的常态。或许是因为,学电脑的真的太多了,即使倒下一个,也会立刻找到另一个顶班,甚至新来的还可以少开点工资,压榨劳动力大成功。
不过幸而还没有轮到我。我还有一点时间,一点珍贵的大学时光,可以再让我延迟进入社会。或许说实话,现在而言,已经没有一个明确的「成人」的分界线了。我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成为一个所谓的「成年人」——我的脸看起来也已然是稚气未脱的样子。不过我们确实无法定义什么是社会意义上的「成年人」了:究竟把什么作为标准呢?年龄?有独立的经济来源?有责任意识?能够和他人有效沟通?建立一个家庭?成就一番事业?还是其他?似乎这个问题很复杂也很难有效地定义,不过好像有一个指标是合适的:是否还有犯错的机会。
而这个指标却也造成了不少的焦虑。至少我个人在这个指标上有不小的坎。我们当然都会尽力避免犯错,但犯错是必然的;可谁也不敢保证下一次犯错究竟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我们或许会去计算错误的代价,但由于缺少足够的信息,或者干脆由于他人的不透明性,我们没法得出代价的实际值。于是保险起见我们默认任何错误都是致命错误。这使得我们畏惧尝试,在做事情时畏畏缩缩,生怕一步错步步错,从此走向人生的深渊。
生前何必久睡。你知道一时的偷懒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但人生来就是想要摸鱼的。每个人都在尽力地尝试摸鱼,或者更直白地说:费更少的力气办更多的事情。但很多时候,我们只是想单纯地费更少的力气,根本不在乎事情能不能办完。我们着眼于当下的消遣,却忽视了任务的堆积。这或许会给你个人带来信用危机——你在摸鱼而不是办事!为了追赶死线,你只能选择牺牲目前而言无关紧要的睡眠来赶工造。(没错,不是「赶工作」,是「赶工/造」。)不过话说回来,死线不是第一生产力,这玩意只是给你把一坨翔交上去的勇气。
我自然是不愿意交翔的。透支信用并不是一个好的玩法,况且信用崩溃在你已有信用高的时候发生的更惨烈。失信者的守信和守信者的失信之间,人们更会记住后者——你的一次失信足以毁灭你的整个信用记录。
或许我只是在给自己树立假想敌。并不是每个人都如此的苛刻乃至吝啬,这个世界还是很宽容的,唯一对自己不宽容的是自己。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这一点,更何况就算说了也是白说。这就像「我说了你别不高兴」一样,就算对方同意不为你接下来的言辞发火,他们依然会在你说完之后面露愠色。天下除了父母,再无人愿意容忍的你的丝毫问题。
不过或许这和不透明模型有关。每个人都是不透明的,他们会有意无意地隐藏关于其的一些信息,信息的可见性会随着该人的社会身份的变化而变化。但这也容易产生光晕效应——人是会造神的。当你展示给他人一个几乎完美的切面时,他们会默认你在其他方面也是几乎完美的,就连上厕所出来的都是彩虹。当然你有两条路可以选:尽力让自己在其他方面也符合要求;或者大方承认自己在其他方面的不足。我想很少人会选择后者,或者即使选择了后者,别人也会认为这不过是客套的谦词罢了。
最近我的心脏会感到明显的刺痛。虽然时间不长,但是疼起来的确难受。我并不计划去做检查,因为一是这个现象并不频繁,二是觉得自己的生命似乎并不那么珍贵?想一想,如果我就这么倒下了,其实还是挺好的。有一句话叫「在最美的年华死于非命」,品味一下你会发现这句话简直是刻毒的浪漫。「中国人是不畏惧死亡的,所以生不如死才是刑罚,一个痛快的了断反倒是便宜了罪犯。」不过这也侧面印证了一点:死亡并不可怕,毫无希望地活着才是真正的恐怖。
什么叫毫无希望地活着呢?我想就是当你拼尽全力也没法逃出时代的洪流。就像在拥挤的鱼群中的一条鱼,或者在魔都上下班高峰的人流中的一个人。是在前进,或者是在原地打转,是在运动,是在螺旋;但是你却清楚地意识到,这个不是螺旋上升,而是螺旋原地踏步,或者干脆就是螺旋下降。你想停下,想逆流而行,但是这是绝对毫无希望的——你深知停下就意味着被踩踏。
那么,生前久睡,似乎就是无所谓的事情了。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而大多数人的死其实是无足轻重的。尽管按道理来说,并不是大多数人都是无足轻重的——必然需要有人从事基础的生产活动才能维持一个社会稳定存在。但一想到这辈子可能就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碌碌无为的底层,心里自然是过意不去。于是想要上升、想要博人眼球、想要能一呼百应,但却也总只是想,总是觉得自己的欲求「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可人的眼光能分辨的距离是十分有限的,远于一公里的事物在人眼里基本都是投影在同一个平面上的,看不清究竟是一公里、五公里还是干脆遥不可及——就像远处的山和天边的云是一样的遥远。
遥远,却也在一点一点走近了。哪管别人是如何去的,从哪去的,自己去便是了。可不久发现自己已处于荒漠,周围已是旷野。来时的路被黄沙掩埋,自己成为末尾,别人早抛弃那土地了。惊醒之中坐起,庆幸这是个梦,但庆幸之余心里也明白,这确是在上演的。于是便不敢再入梦乡,怕一个人被搁置在绝望之中,受着骄阳的炙烤,仿佛身在地狱。
所以,生前的久睡似乎成为了一种奢侈。无论是自律自动、被梦想叫醒还是被逼着起床,都再也逃不出一个循环。在这里,没人能够在床上躺满 8 小时。与其说是睡在床上,不如说是睡在一根绳子上,这绳子离地不很高,摔下来并不会有什么大的损伤,但却能够让一个睡得最沉的人在突然的下坠中瞬间清醒。
或许想逃,但是发觉自己逃不掉。就像土拨鼠之日中陷入无限循环。但土拨鼠之日终究还是有了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尾,而我们的生活却不是一部电影。当我们总算是小有成就、总算是品尝到了胜利的滋味之后,我们还是要下班回家,还是要回到锅碗瓢盆和瓶瓶罐罐之中去。
但是或许我们也并不应该因为陷入循环而感到悲伤。我们对于变化的需求其实是十分暧昧的。大部分时间我们不会意识到这个循环,而小部分我们意识到这个循环的时候,要么是因为受了委屈而希望逃离;要么是因为突发的变故使我们脱离了原来的生活轨迹。后者是有风险的、是充满了不稳定的,这不稳定会一点点侵蚀你的安全感,然后我们会反而希望自己的生活能够落回到循环当中去而不是像这样颠沛流离。
那么是否存在一个所谓健康量的新鲜感呢?每一天能够与前一天过得稍微有所不同,但是大体上并未脱离生活轨迹的状态,是否就是我们想要追求的呢?
生前何必久睡,从另一个角度而言,是我们对于流逝的时间的补偿。
现在人们睡得越来越晚——就整体趋势而言,并不是单从我个人的角度出发。一方面是因为通信行业和移动设备的长足发展使得我们可以用一个巴掌大小的东西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去看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有更多可以让我们感觉新鲜和兴奋的内容;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互联网行业的急速膨胀使得越来越多的人从原来的朝九晚五变成了随时待命。就像开头所说的那样,996 正在成为这一代甚至之后几代的基本工作方式。
或许你可以反驳说超时工作问题在其他工业上已经存在很久了,为什么只有你们搞互联网的抱怨?答案是传统工业由于安全、设备和技术的限制不可能让一个工人连续工作超过 12 个小时;但互联网产业没有这些限制——一台电脑一个人,一个项目写到黑。而且传统工业还有生产季节之分,在淡季加班无论对于老板还是员工都是得不偿失的;而互联网产业没有淡季这个说法,互联网产业甚至可以在合同中不表明工时从而不发加班工资,甚至可以要求员工连续工作超过 48 小时,甚至可以在以上条件下发出比买煎饼果子还要低的工资。
当你想到工人的时候,你的印象是什么?而当你想到程序员的时候,你的印象又是什么?前者可能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后者很可能就是一个抽象猴子。是,我们乐意拿自己开涮,但是现在玩笑成真了,大众真把我们当猴看了,我们就没有人权了,于是我们 996 就他妈成了应该的福报。
所以我们没有时间了。它从屏幕前流过、从键盘间滑走了。本属于我们作为人的那部分时间已经没有了,那么只能迁就一下,从睡眠里面节约出一点点时间用于做点以人为本的事情——更何况有时候我们连睡眠都得不到。
所以生前何必久睡?或者,生前岂能久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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