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漫步

当你不在雨中时，雨的美才会显现出来。

雨夜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东西：它由雨和夜组成。夜晚意味着休息，而雨的存在则会让危险的捕猎动物不会出来活动。在人类还在山洞里居住的时候，雨夜意味着安全地休息而不用担心随时被不速之客拜访。我们的大脑经过千百年来的演化，已经把雨声和安全感联系在了一起——只要不打雷，外面的风吹和淅沥只让人觉得一种说不上来的安心。

我们有非常多描写雨夜的诗词和散文。大部分的描写都是刻画静谧、平缓而引人深思的。雨夜确实是思考的好时光，借着星星点点的光，看着水滴飘落，心里或许在想些什么或者挂念着谁；抑或者是什么都不想，只听屋檐声声——这是一种对于成年人而言十分奢侈的事情。

但是雨夜的美，仅仅当你在屋里隔着窗纱和玻璃时、不受寒风肆意侵扰时才会体现。在雨里行色匆匆的人是不会觉得这雨有多么美或者这夜有多么静的。他们只会感受到泥泞和冰冷。这不禁让人有些怀疑：自己所欣赏的是否也是别人的痛苦呢？有些时候不得不承认，我们所欣赏的是一种病态的美——历史已经给予了我们足够多的教训。

但我向来是不怵淋雨的。我愿意行走在风雨之中，哪怕迎接我的是一场重感冒也无妨。在夏天，顶着瓢泼大雨湿漉漉地去上课，对于我而言却是一种乐趣。这是一种非常幼稚的乐趣，一种来自于纯粹反叛的乐趣，好像这样做我就赢了老天爷似的。这种「人定胜天」的倔劲，会随着我的成长而消磨殆尽。我想珍惜现在我还能像一个游戏人物一样漠视天气的日子。迟早有一天，我会因为各方面的原因而不得不撑伞，而那时的我不知道还会不会怀念这样一个抬头看着煞白路灯的野小子。

雨夜漫步，是一个非常有情调的事情。而这种事情只能一人独享。在繁华的都市，除了在自己的一平米内，没有什么时间是属于自己的。我不能像个傻子一样冒着雨在街上乱晃。现在，在学校里，我还能享受这么一段宁静的时光。

如果说有什么方法能让人感到强烈的后悔的话，我想可能就是这样一个场景了：在一个雨夜一个人看着在风雨日晒中伫立了四年的路灯。它仍然亮着，它迎接你第一天来，它目送你最后一次离开。在这样一个人心不古、物欲横流的年代，谁是我心中的那盏路灯呢？我没有答案。但我知道最后一天终将到来。有些时候别离就是一种稀松平常得有些过分事情，你还记得最后一次家人送你上学时的情景么？从那一天后，上学变成了一个人的事情，但是那时我们似乎也没感觉到什么，甚至可能还会有点高兴。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便只觉得心里有些苦涩，因为知道了别离背后的意义。

我不是一个会写作文的人，因为那时的我还算足够天真。我尚且记得第一次放弃写周记（每周作文）的时候，那时候我很直截了当地在本子里写下「我是一个没有朋友的人」，然后是两页空白的方格纸。那时候我上二年级，还是三年级，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后来老师为这件事情找过我，但那时候的我并没能意识到什么，我只是觉得「的确没啥好写的」，「写不出来」。我在权威的质问下选择了沉默。这篇作文最终是没有补，我另起了一个题目交了作业，具体写了什么已经彻底忘记了，但「不会写作文」的这个评价我想在那时起就已经形成了。现在，在积攒了足够多的词藻之后，我想我可以去面对这件事情了。我不想原谅过去的那些人，他们从来没向我道过歉，哪怕一句阴阳怪气的「对不起」都没有；但我需要原谅过去的我，我需要原谅过去曾经友善过的人们。

孩子们是一群不知善恶为何物的妖怪，他们近乎残忍的天真而真诚。我也并不例外。即使是年长一些的，也只不过是体格上比我们强健而已。我们不知崇拜为何物，却已然对年长的孩子们表示忠诚；我们不知权力为何物，但拉帮结派却逐渐得心应手。我不愿意依从，我只是想和你一起玩，仅此而已。所以，我成了那个不合群的人，那个唯一不和他们是「一班」的人。当我玩得最要好的人敲开大门，只为了说一句「我不和你玩了」的时候，我能听到楼下那群人的暗笑，我能看清他眼里不情愿但又无可奈何的眼神。

我无言，他转身离去。我知道他的「任务」完成了，我也没有接着站在门口的必要了。

我的父母是过来人，他们知道这件事其实没什么，至少对于他们而言没什么。现在我回望的时候，我能理解父母的劝告，我能体会老师的教诲，但，我不能回到那时去帮助自己抚平创伤。不会有一个和我长得相似的人突然冲进来，一把抱住我，告诉我「不要哭泣，不要悲伤」，然后向我讲述未来是什么样。那时候我只觉得我的天塌了，那时候我只觉得我被这个世界抛弃了。再也不会有人喊我的名字，再也不会有人回应我的喊声。嬉戏和热闹都是他们的，我只觉得凄凉。

我是一个没有朋友的人，因为我深知人是不可信任的。他们要么会为了名利抛弃别人，要么会屈服在淫威压迫之下。他们愿意为了所谓的「兄弟」两肋插刀，却从来没思考过「情义」二字为何物；他们惧怕那屠刀向他们砍来，却从来不敢抬头看看谁是那个刽子手。我不屑与他们为伍，我不愿跪倒在这暴戾之徒前。我情愿花上大把的时间看蚂蚁，也不愿意再和他们说上一句话！如果说离群索居是一种错误的选择，那么我将不在你这所谓正确的「康庄大道」上走上一步。既然你已经选择放逐我，那么我将在远方寻一片真正属于我的家园。再见了，尽管我们曾度过了无数难忘的时光，但终究一切都会融化在岁月的长河中。我深知你的不幸，但比起我，你仍是幸运的。忘了我吧，忘了曾经的年华，忘了欢笑，忘了泪水。既然选择了殊途，我便不会奢望同归。

那时候周记大概也就需要写上这么长。但限于当时我的语文表达功底以及年龄限制，这样的话终究是写不出来。不过那时的我还是读过一小点稍微严肃的内容的，所以才动了写这个东西的念头。世界最终是照常地运转了下去，我也算是好好地走到了现在。我甚至已经记不清那个玩得最要好的人的名字了，只有他的面容还依稀有些印象——不过这印象也只是小时候的印象，现在估计应该是有显著的变化了。

我从来都不是不会写作文，我只是难以用现有的写作手段表达我的情感而已。似乎大人们总是假定孩子们没有什么复杂的情感一样，我在三年级的时候去过作文补习班，收效甚微，因为那里并不讲解什么剖析自己的技巧——那时候主要还是对外部环境的描写，至于怎么抒情那是后话，而且似乎抒情本身就不在考纲内。所以仍是迷茫，仍是半天憋不出一个字，仍是最终潦草了事。我不知怎么才能表述我想说的话，那干脆就不说了；越不说就越是沉默，直到我习惯了沉默，直到我的父母习惯不了我的沉默。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办成了就不要后悔。去承受这样做的后果，挨打要立正。